朱子“中和舊說”發微
——以“人自有生”四札為中間
作者:崔海東
來源:作者授權 儒家網 發布
原載于 《孔子研討》,2015年第1期
時間:孔子二五七零年歲次己亥蒲月初旬日庚辰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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耶穌2019年6月12日
摘要:朱子“中和舊說”關于本體與功夫的見解經歷了五層發展:一是學延平靜坐求中而不得;二是自悟性體心用,學南軒省檢識仁;三是因南軒“二物”之評,更以“一念已具體用”;四是定型“中和舊說”;五是因功夫無下手處,遂整體懷疑反思“舊說”。此五層見解有三年夜問題:一是無關“中和”本心,故形成本體、功夫皆誤;二是在本體上混兩種體用而不知,故不克不及明確界定未發之中;三是在功夫上缺掉涵養一節,故不克不及抵達“未發之中”。
關鍵詞:朱子;中和舊說;本體;功夫
朱子學以其40歲(1169)“己丑之悟”為界,此前其參習延平、湖湘得“中和舊說”,疑而徘徊;此后直承伊川得“新說”,樸直式建構本身的學術體系。故分析包養感情“舊說”義理對厘清朱子學之發展不無裨益。白田以“舊說”乃朱子于37歲(1166)時所立,且以此年其寫給南軒的第三、四、三十四、三十五書為重要文本[1]。當代諸師長教師對此四札的時間、順序各有探析[2],愚依陳來師長教師,以順序為第三、三十五、四、三十四書,且因首札首句有“人自有生”,故稱之為“人自有生”四札[3]。愚即以此四札為主,并參朱子43歲(1172)所作《中和舊說序》(下文簡稱《序》)來分析“舊說”的本體和功夫,認為其有五層發展:一是學延平靜坐求中而不得;二是自悟性體心用,并學南軒省檢識仁;三是因南軒“二物”之評,更以“一念已具體用”;四是定型“中和舊說”;五是因功夫無下手處,遂整體懷疑反思“舊說”。此五層見解有三年夜問題:一是無關“中和”本心,故形成本體、功夫皆誤;二是在本體上混兩種體用而不知,故不克不及明確界定未發之中;三是在功夫上掉缺涵養一節,故不克不及抵達“未發之中”。茲就此說,試發其微。
一、本體sd包養、功夫相關問題綜述
為論述便利,與本文相關的本體、功夫諸問題,先綜述如下。
(一)儒學義理之基礎規模
儒學本是明體達用的“一貫”[4]之學,其展開為“下→上→下……”連綿不絕之運動。起首,道體下貫性體、心體。其次,人既得天衷,則憑功夫上達(逆覺)且存養之[5]。再次,踐履發用,仁平易近愛物,最終“峻極于天”(《中庸》)。此范式為孔子首創,歷代儒者均不會越之包養故事,惟有返本上達水平、功夫下手處及發用規模等分歧罷了。
(二)儒學本體與功夫之兩種
其一,本體。包含道體、性體、心體。其本為一,然既著形,則各分為二。起包養條件首,道體分為兩種。一為混沌之實體義,此言天命風行,即體即用,如孔子云“天何言哉,四時行焉,百物生焉”(《論語·陽貨》),《詩經》云“於穆不已”(《周頌·維天之命》),《易傳》云“生息不斷”。另一則為決裂之體用義,由《詩經》“生成烝平易近,有物有則”(《年夜雅·烝平易近》)發其端,《易傳》“形而上者謂之道、形而下者謂之器”總其成。其裂實體為二分之體用,此本理論之設準,而非世界之實態,然后儒或執為常,道體遂變成所謂抽象的、世界最高最后的本質與根據,此實乃人自限隔宇宙。
其次,性體因之亦有兩包養甜心種。一是決裂義,乃形上道體“分有”至人身之規則。二是實體義,天降衷于人,以其呈載、著形包養app在人道,故稱性體。其分氣質與六合,前者如飲食男女、趨利避害等心理屬性,其本為善,過或不及則為惡。后者是仁義禮智諸德,純善無惡。凡庸之樸實頭依氣質而行,時能暗合六合,然不克不及一貫,是為天然狀態。其余則暗合時少,過或不及為多,“納諸罟攫圈套之中”(《中庸》),處于異化狀態。比擬而言,圣人卻純是六合氣象,完整不受拘束。則凡庸之病亦只是心體昧而不明。
再次,心體亦分兩種。天降衷于人,以其寓控、發動在人心,故稱心體。心本一官,然亦有鉅細之包養意思分,台灣包養網或謂道心人心。一是決裂義。此小體之心(人心),只是感應器官,能思慮憂懼,同于口食足走,并列于氣質。二是實體義。此年夜體之心(道心),則超拔形役,自作主宰,能豁醒六合之德,把持氣質諸性(包含小體心之感化),故可“興天理、滅人欲”,更能超出上達,對越道體。由此,諸般融浹,心體明覺已不用居心地、橫硬地存在,遂二性合為一,他心合為一,心性歸于一,天人歸于一。
其二,是以兩種本體,又有兩種功夫。起首,就實體義言,功夫分未發之涵養與已發之察識。前者是凡庸在對越道體——對上接通吾人心性之源頭死水后,自作心性的潤澤養護,以備踐履發用。后者是在再度發用(即下學)中重作省檢與操舍,即在人倫日用中辨別苗裔動機之善惡而后加以對治,以備再度上達[6]。其次,就決裂義言,此種形上本體人類永不克不及抵達,惟摹寫仿佛罷了。
以宋儒言,濂溪、橫渠于道體闡實體義然于心體功夫未自覺,二程首倡心體開啟功夫之轉向,然于道體則主決裂義。朱子初學駁雜而不知,遂形成舊說之混亂,此不成不明。
(三)《中庸》之“致中和”
起首在本體上,所謂未發之中,乃指未與事接、喜怒哀樂未發時,吾人道體處在清寧戰爭、中庸之道的體狀,此便是中;已發是人心翕開,馭使人道,與外事交代,從而產生正當的喜怒哀樂之感情,此便是和。其次在功夫上,既然中為未發,則不成強求,惟涵養致之;至于已發,則當隨時省檢以逆覺上達而致和。
(四)“舊說”本體功夫之五層見解
程門道南一脈,龜山、豫章、延平,特重未發,朱子承之。故所謂“中和舊說”便是朱子在研習“未發之中”過程中所構成的見解。表現在“包養管道人自有生”四札中,則本體與功夫各有五層見解,總見下表:
其具體義理之展開與病痛之解剖,則各篇分段詳析如下。
二、第一札:《與張欽夫》第三書
此札[7]列為舊說之首,蓋無不合。其重要討論了本體、功夫的兩層見解。
(一)師長教師自注云:此書非是,但存之以見議論本末耳。下篇同此。
依《序》,此注是朱子“己丑之悟”三年后收拾舊說所加。“下篇同此”指《答張敬夫》第三十五書,此四字尤見二札之順序[8]。
(二)人自有生,即有知識。事物交來,應接不暇。念念遷革,以致于包養ptt逝世。其間初無頃刻停歇,舉世皆然也。然圣賢之言,則有所謂未發之中、肅然不動者,夫豈以日用風行者為已發,而指夫暫而歇息、不與事接之際為未發時耶?
其一,此是朱子本體第一層見解——以小體之心念為已發,暫而歇息為未發。
其二,朱子認為人自有生,其小體心即有知覺外物之才能,此才能與事物訂交接產生“念”,人生至逝世,心念發舒絕無停歇,故人生皆是已發。朱子轉而不解,既然這般,《中庸》卻認為人有未發之中、肅然不動者。此能否是說,心(小體)的日用風行是已發,而其暫時歇息不與外物訂交接之時為未發?
其三,愚以為,此本體與下述功夫的第一層見解均源于朱子誤解延平而得。此時延平新殞,朱子正在艱難地獨立消化所學,與此札同年的《答何叔京》第二書(熹孤陋如昨)中即昭示此點[9]。此處之所以不提延平,一則似因不克不及懂得延平而自慚,二則亦疑延平所說,故為師諱也。待“己丑之悟”后,朱子自認已契合甚至超出了延平,方在《序》中清楚交待“舊說”與延平之淵源,《序》以延平始,又以延平終[10],此始終之間即為“舊說”之發展。
(三)嘗試以此求之,則泯然無覺之中,邪暗郁塞,似非虛明應物之體,而幾微之際一有覺焉,則又女大生包養俱樂部便為己發,而非肅然之謂。
其一,此是朱子功夫第一層見解——靜坐求中。
其二,此暫而歇息而求中,就是朱子所懂得的、延平所教之“靜坐以求喜怒哀樂未發之中之氣象”[11]。我們了解,延平之靜坐是為逆覺功夫,但朱子對延平此法始終沒有切己體會與自家受害處。
其三,“暫而歇息、不與事接”只是外緣,此舉并不克不及把持內在心性之活動,絕不克不及反躬性體之清靜戰爭。故朱子在靜坐時,雖貌似泯然無覺,可是心中卻邪暗郁塞(此近于古人所謂潛意識奔涌),而不是那種虛空清澈的能夠發應萬物之本體。既然這般,則需要往心外尋此本體,此即為上面自悟性體心用埋下伏筆。且才有知覺,心即已發,端非肅然,此即伊川“才情即是已發”之義,故后來朱子佩服伊川并非偶爾,乃與其進修之實相符也。
(四)蓋愈求而愈不成見,于是退而驗之于日用之間,則凡感之而通,觸之而覺,蓋有渾然全體,應物而不窮者,是乃天命風行生息不斷之機,
其一,“愈求愈不成見”,就是伊川所說的“中不成求”,“未發只能涵養”,然當時朱子尚不克不及懂得求中與涵養未發之關系。
其二,上述靜坐求中之法無效后,朱子遂“退而驗之日用之間”,“退”表現更換方式,“日用之間”是與靜坐相對而言。
其三,朱子此段義理若補全則如下:(1)“天命風行、生息不斷”乃混沌道體,“機”言其即體即用。(2)此道體下貫人之心體。(3)人心有“渾然全體、應物不窮”之用。此“體”是動詞,指人心當下對越道體,正因為能不受拘束上達、發用,故能應物而不窮。(4)由此感觸事物其實不需設定便天然通覺,此感此觸實乃心體之用。然在朱子表述中,沒有(2)、(3),故朱子之意,是以混沌道體之用為已發。
(五)雖一日之間萬起萬滅,而其肅然之本體,則未嘗不肅然也。所謂未發,如是罷了。夫豈別有包養sd一物,限于一時,拘于一處,而可以謂之中哉。
其一,假如說上一段朱子之實體義不誤,只是未分判清楚,則從此處又忽然歧出而年夜謬。“萬生萬滅”常用于形上道體,指其所呈現出來的現象界,此處朱子卻套在“生生之機”發用的現象上。是為已發。“本體肅然”言遼闊潔凈的理世界,此是典範的形上本體,因“天命風行、生息不斷”者乃即體即用之道體,斷無肅然義。是為未發。
其二,綜上,此是朱子本體第二層見解——以形上道體為未發、混沌道體之用為已發。朱子既混雜此兩種體用,繼而又認為道體肅然最基礎沒有一時一處可定名為中,言下之意,《中庸》乃誤。故朱子此時實未進進《中庸》語境,遑包養網推薦論本心。
其三,朱子此層雖有體用之義,但并沒有明確的定名。下札更之。
其四,末二句的句勢,下二書續之,可知三書當相貫而就也。
(六)然則天理本真,隨處發見,不少停歇者,其體用固如是,而豈物欲之私台灣包養所能壅遏而梏亡之哉?故雖汨于物欲流蕩之中,而其良知萌蘗亦未嘗不因事而發見,學者于是致察而操存之,則庶乎可長期包養以貫乎年夜本、達道之全體,而復其初矣。不克不及致察使梏之,反復至于夜氣缺乏以存,而陷于禽獸,則誰之罪哉!
其一,此是朱子功夫第二層見解——初學察識操存以復其初。
其二,此是學于南軒的湖湘實體義下的逆覺功夫,其理路為:天理本真貫于人心并隨處發用,故人在物欲之中,可以良知發見,省檢識仁,以復其天理之初。問題在于,朱子下面未發是形上道體,這里的功夫卻是由流溯源的逆覺,此二者可謂方枘圓鑿不克不及相通。故朱子此語只是復述南軒,并無切己體會,當然亦絕無勝利之能夠。
(七)周子曰:“五行一陰陽也,陰陽一太極也,太極本無極也。”其論至誠則曰:“靜無而動有。”程子曰:“未發之前,更若何求。只常日涵養即是。”又曰:“善觀者卻于己發之際觀之。”二師長教師之說這般,亦足以驗年夜本之無所不在,良知之未嘗不發矣。
其一,所引濂溪語,是語本體。朱子以太極是物物者,是生生之機,而無極則是肅然本體。
其二,所引伊川語,是語涵養未發、省檢已發之功夫。然朱子只是看中未發不成求,便以為伊川亦認同未發是形上道體,殊不知伊川是講未發當涵養而不成強求。朱子既以未發為形上道體,則此道體是人所無法涵養體證的,故其最基礎就沒有進進伊川語境。
其三,“年夜本”即中,即前述的形上道體,其分有至萬物,故言“無處不在”。而“良知未嘗不發”則指湖湘的察識功夫。朱子強焊二說為一。
三、第二札:《答張敬夫》第三十五書
此札[12]乃第一札之升級版,故多處用詞、語勢完整一樣,病痛亦有類似者。第一札自注“下篇同此”,即指此篇。
(一)前書所稟肅然未發之旨、良知發見之端,自以為有小異于疇昔偏滯之見。但其間語病尚多,未包養俱樂部為精切。比遣書后累日潛玩,其于實體似益精明。
其一,此是總結第一札重要內容,在本體上,以形上道體為肅然未發;在功夫上,以良知發見為下手處。由此反觀前札,亦明矣。
其二,“疇昔偏滯之見”指學自延平靜坐求中之法。
其三,“語病尚多……”是嫌上札表述不夠精準,如體用均未確指,故追修一書,重加界定,明確定名。此尤證本札在第一札后。
(二)因復取凡圣賢之書以及晚世諸老師長教師之遺語讀而驗之,則又無一分歧。蓋常日所疑而未白者,今皆不待設定,往往自見灑落處。始竊自負,以為全國之理其果在是,而致知格物居敬精義之功,自是其有所施之矣。圣賢方策,豈欺我哉!
其一,“晚世諸老師長教師之遺語”指第一札中周子、伊川,以及本札所引上蔡、明道等人。
其二,“今皆不待設定,往往自見灑落處”,此是已發之和,詳下文。須說明的是,“灑落”乃延平描寫氣象之語[13],朱子以前對之一向求而不得,至此卻似稍有體證。
(三)蓋通全國只是一個天機活物,風行發用,無間容息。據其已發者而指其未發者,則已發者人心,而凡未發者皆其性也。亦無一物而不備矣。
其一,此是朱子本體第三層見解——性體心用,即已發人心,未發乃形上道體。此是朱子自悟,后驗證于五峰[14]。本來前札已有此實,此札則明確定名。
其二,“天機活物”是言實體之道。由此道體下貫人心,性體情用,用為已發,此理不誤。前札第二層見解以道體之機為已發,此札則降為人心,足見此札較前精確許多。
其三,“未發其性”則謬矣。與前札比擬,此札將肅然本體定名為性,亦甚清楚。然朱子此處之性并非性體之性,而是本性,即形上之理。我們可引與此書同時的《與何叔京》第十二書(所喻疑義)來看,朱子云:“性,天理也,理之所具,即是天德,在人識而聽之爾。……性、心只是體、用,體用豈有相往之理乎。”[15]
其四,前札以未發是形上道體,已發是混沌道體之用,故學南軒察識可謂風馬牛不相及。此札雖有改進,以已發為實體心,未發為形上道體,然此穿插相配,足見朱子混兩種體用而不覺。
(四)夫豈別有一物,拘于一時,限于一處,而名之哉?
此是照錄第一札,足見此書乃仿之而就。
(五)即夫日用之間,渾然全體,如川流之不息,天運之不窮耳。此所以體用、精粗、動靜、本末洞然無一毫之間,而鳶飛魚躍,觸處朗然也。存者,存此罷了。養者,養此罷了。“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長也”。
其一,此是朱子功夫第三層見解——察識存養證成已發之和。
其二,“渾然全體”是第一札“退而驗之……應物而不窮”之改寫版。“觸處朗然”即前札所述的湖湘功夫。天命風行不已,吾人在生涯中,截取一個當下處,即此風行貫于人生的一個停頓處,即可據此而上達天命包養俱樂部、對越在天。此即是鳶飛,即是魚躍。此說不誤。然由于朱子之本體是混雜混沌實體與形上道體,與湖湘純是實體義分歧,故注定了其察識不了,因為他不是向內之心性用力,而是往上達那遼闊潔凈的理世界,這是人力所不克不及至的。
其三,此處“存養”即湖湘功夫中的“操存”,然滾滾已發,若何存養?故朱子對此亦只是表述而沒有切己體會。
(六)從前是做幾多設定,沒頓著處。今覺得如水到船浮,解維正柂,而沿洄高低,惟意所適矣,豈不易哉!始信明道所謂“未嘗致纖毫之力”者,台灣包養真不浪語。而此一段事,程門先達惟上蔡謝公所見透徹,無隔礙處。自余雖不敢妄有指議,然味其言亦可見矣。
其一,柂者舵也,水到船浮。此是接前之“灑落”,描寫“已發之和”的狀態。
其二,“從前”是指學延平靜坐求中而不得其門,認為此違背孟子“勿忘勿助”。
(七)近范伯崇來自邵武,相與講此甚詳,亦嘆以為得不曾有,而悟前此專心之左,且以為雖先覺發明唆使不為不切,而私衷汨漂,不見頭緒,向非老兄抽關啟鍵,直發其私,誨諭諄諄,不以愚蠢而舍置之,何故得此,其何感幸如之。區區筆舌,蓋缺乏以為謝也。但未知自高超觀之,復以為若何爾。(下論孟子,略)
其一,范伯崇句是確定此札時間之標志,可證第三十五書在第三書后[16]。我們經上述義理之剖析,亦可得出此順序。
其二,“先覺發明”指五峰之說sd包養,“老兄”指南軒,此處指出本身能獲得新悟,與南軒指教年夜有關系。
四、第三札:《與張欽夫》第四書
此札[17]方是“中和舊說”之構成。朱子苦讀《中庸》,終拈出一個“未”字,認為“只是來得無窮,便常有個未發底”,從而將他苦尋的“未發”的形上道體之內涵明確表達出來。
(一)師長教師自注云:此書所論尤乖戾,所疑《語錄》皆非是,后自有辨說甚詳。
“所疑”指二程《語錄》,“后自有辨說”指“己丑之悟”后所寫的《已發未發論》、《與湖南諸公論中和第一書》等。
(二)前書所扣,正恐未得真個,所以包養情婦求正。茲辱誨諭,乃知另有認為兩物之蔽,深所欲聞,幸甚幸甚。當時乍見此理,言之唯恐不親切清楚,故有指東畫西、張皇走作之態。
其一,按湖湘逆覺識仁功夫所指向的本體是源流一體而非形而高低之二分,然朱子在前兩札中卻混兩種體用而不知,故南軒指為“兩物之蔽”,殊為的當。
其二,朱子答語,可謂臨淵履冰,極盡謙遜,卻并未真正知覺病因地點。
(三)自今觀之,只一念間,已具此體用。發者方往而未發者方來,了無間斷隔截處,夫豈別有物可指而名之哉。
其一,此是朱子本體第四層見解——“一念之間已具體用”。
其二,此當是受南軒兩物之評而作的強合。此中體不變,依是形上道體,未發者;而用則是人的意念發舒,已發者,來往無窮。須留意的是,此念不是前札之實體心,而是回到首札中小體心接物所生之意念。
其三,“方往方來”,是強調此心念源源不斷、奔涌往來,從無停歇,故尋不到一個明清楚白、一刀兩斷的“意斷隔截處”。
其四,末句承前兩札的句勢而簡寫。
(四)然天理無窮,而人之所見有遠近深淺之紛歧,不審這般見得又果無差否?更看一言垂教,幸幸。
此斷不成僅視為謙語。“天理無窮”→“人之所見”,正表白朱子彼時所謂道體僅僅是形上之理,而人之于此理,僅能復述、分有之,故有遠近深淺分歧。
(五)所論龜山《中庸》可疑處,愚見近亦謂然。又如所謂“學者于喜怒哀樂未發之際,以心驗之,則中之體自見”,亦未為盡善。大略此事渾然,無分段時節先后之可言,今著一“時”字、一“際”字,即是病痛,當時只云肅然不動之體。又不知若何?
此疑龜山為非,依朱子之懂得,已發是心念源源不斷、奔包養網站涌往來,故不克不及分時節、先后,不克不及下“時”、“際”等斷裂字。
(六)《語錄》亦嘗疑一處,說“存養于未發之時”一句,及問者謂“當中之時,線人無所見聞”,而答語殊不愉快,不知擺佈所疑是此處否?更看指誨也。
其一,此是朱子功夫第四層見解——以伊川存養未發為非[18]。后來《序》反思此時云“雖程子之言有包養一個月價錢分歧者,亦直以為少作掉傳而不之信也”。[19]
其二,上書已提出存養問題,但未深刻,此書則開始較量于此。首引出自二程《語錄》,朱子認為未發是形上之道體,不在形下言,罷了發是形下者,方可存養。統一義,首札認同,此札懷疑,可見朱子尚未真正懂得涵養為何[20]。
其三,次引見二程《遺書》,乃伊川答蘇季明語。朱子認人生純是已發,最包養妹基礎不存在線人無所見聞之時。
(七)向見所著《中論》有云“未發之前,心妙乎性,既發則性行乎心之用矣。”于此竊亦有疑。蓋性無時不可乎心之用,但無妨常有未行乎用之性耳。今下一“前”字,亦微有前后隔截氣象,若何若何?
朱子此是以體用關系來否認南軒的前后關系。因為性是形上道體,故無時不體現在用上。可是體是形上者,是無限者,而用是分有者,為無限,所以無妨常有未行乎用之性(下文“只是來得無窮,便常有個未發底”表達得更明白),故不克不及下“前”這樣的斷裂語。
(八)熟玩《中庸》,只消著一“未”字,即是活處。此豈有一息停住時耶?只是來得無窮,便常有個未發底耳。若無此物,則天命有已時,生物有盡處,氣化斷絕,有古無今久矣。
其一,此段開始討論未發,并清楚交待形上本體的內涵。
其二,朱子認為,研習《中庸》必定要留意此未發之“未”。此世界之所以能“來得無窮”,存在運轉而永不斷止,其緣由不克不及在現象界往尋找,因為假如這樣,則總是發,其必有結束之時,即“天命有已”,此世界早就終結了。而今此世界尚存在,則表白世界的源頭必定是超出之形上者,彼處必有一個“未發底”不增不減者,才幹保證此形來世界之轉行。至此,朱子方清楚地表達了未發已發乃形而高低之體用。
(九)此所謂全國之年夜本,若不真的見得,亦無揣摸處也。
此句留下朱子理論困難檢查之線索。既然此形上道體是全國年夜本,朱子又認為要真得見得,則這就引出了功夫問題,若何往上達此形上道體?後面說過,此是不成能的,其結果必定是“無揣摸處”。
五、第四札:《答張敬夫》第三十四書
此札[21]是朱子自述病痛癥狀,其據前札所得,唱工夫卻找不到停頓安身處,異常忙亂。此札標志著朱子對“舊說”的的懷疑與反思,亦顯示朱子學問皆自綿密堅實處用功得來。
(一)誨諭波折數條,始皆不克不及無疑。既而思之,則或疑或信而不克不及相通。近沉思之,乃知只是一處不透,所以觸處窒礙,雖或考索強通,終是不該貫。偶卻見得所以然者,輒具陳之,以卜能否。
朱子對南軒之說與前札所得,經批評思慮,漸覺其非。
(二)大略日前所見、累書所陳者,只是儱侗地見得個年夜本達道底影象,便執認以為是了,卻于“致中和”一句全不曾進思議。所以累蒙教,告以求仁之為急,而自覺殊無立腳下工夫處。
其一,此是朱包養網評價子本體第五層見解——歸向中和。
其二,前三札中,未發盡是形上道體,已發或是年夜體或是小體之心,完整悖離《中庸》本心,與“致中和”無關,故只是籠統見個甜心寶貝包養網影子。然朱子此只是標的目的性的瞻換,而非實質性的衝破。
其三,南軒相告重要是察識求仁之功夫,而朱子重要是困于未發本體,此關不出,功夫斷無下手處。
(三)蓋只見得個直截本源,傾湫倒海底氣象,日間但覺為年夜化所驅,如在洪濤巨浪之中,不容少頃停靠。
其一,此是朱子功夫第五層見解——無下手處。這是朱子實踐湖湘先察識功夫的結果。
其二,“蓋只見個直截本源”就未發而言,指形上本體,此隱而未發、肅然不動的形上者人心接不上往,又與小我絲毫沒有關系,故用不上力。
其三,“傾湫倒海底氣象……少頃停靠”就已發而言,指現象界。心念為已發,現實中皆是已發,故親身經歷不到人另有未發時,故無停歇駐足處,只能留在此奔騰川流之現象界中,被沖得亂七八糟。
其四,“不容小頃停靠”裸露出朱子完整不知逆覺為何物,南軒告訴他察識求仁,他若行之亦不會僅為年夜化所驅,必能當下該貫通透,此與他不克不及體會延平靜坐的緣由雷同。
(五)蓋其所見,一貫如是,以故應事接物處,但覺粗厲勇果增倍于前,而寬裕雍容之氣略無毫發。雖竊病之,而不知其所自來也。
其一,既然功夫全就已發著眼,是故應事接物比以前果斷英勇許多。可是因為捕獲不到人有未發之中,故體證不到先圣所言的“寬裕雍容之氣”。此即媒介之灑落。朱子前札以為已養成之,此處卻實告弗能,可見前札所述亦是虛言。
其二,“己丑之悟”后,朱子方覺悟病因在于掉缺涵養未發一段功夫[22],可見朱子的學問皆出于其進修之實。
(六)而今而后,乃知浩浩蕩化之中,一家自有一個安宅,恰是自家安居樂業、主宰知覺處,所以立年夜本、行達道之樞要,所謂“體用一源,顯微無間”者,乃在于此。
“安宅”即吾人之心體,此是響應後面的歸于中和。此句朱子后在《答石子重》中詳解云:“‘年夜化之中,自有安宅’,此立語固有病,然當時之意卻是要見自家主宰處,所謂年夜化,須就此識得,然后鳶飛魚躍,觸處洞然。若但泛然指天指地,說個年夜化即是安宅、安宅即是年夜化,卻恐顢頇儱侗,非圣門求仁之學也。”[23]前三札中,朱子惟言形上道體,即“泛然指天指地”,遠離“中和”本心。此時開始覺悟,開始著眼人心,以之為自家主宰,而后發用方能鳶飛魚躍,觸處洞然,即能發而中節。
(七)而前此方往方來之說,恰是手忙足亂,無著身處。道邇求遠,甚至于是,亦好笑矣。(下論《正蒙》,略)
朱子盡寫病痛,然至此時,依未清楚體認到“舊說”環環相扣的三年夜問題:一是無關“中和”本心,故形成本體、功夫皆誤;二是在本體上混兩種體用而不知,故不克不及明確界定未發之中;三是在功夫上缺掉涵養一節,故不克不及抵達“未發之中”。所以才會有《序》所說的“間以語人,則未見有能深領會者”;所以才會有乾道五年(1169)春與蔡季通論辯之際的“己丑之悟”;所以才會有“新說”之樹立——在本體上,是道體(實體)下貫心體,心統性格;在功夫上,則是未發之前用涵養,已發則用省檢,由此而周全地解決“中和”問題。此皆后話,不贅。
注釋:
[1]王懋竑:《朱子年譜》,北京,中華書局,1998年標點本,第27-31頁。
[2]錢穆師長教師四札順序依白田,然時間定在乾道四年戊子(1168),見氏著《朱子新學案》,北京,九州出書社,2011年,第233-239頁。牟宗三師長教師時間依白田,然疑第三十五書當在第一書后,但未考,見氏著《心體與性體》下冊,上海,上海古籍出書社,1999年,第87-88頁。束景南師長教師同于白田,詳定第三、四、三十四書在此年三至六月間,第三十五書在七月間,見氏著《朱子年譜長編》,上海,華東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1年,第358-359頁。陳來師長教師定順序為第三、三十五、四、三十四書,前三書在乾道二年丙戌(1166),末書在乾道三年丁亥(1167),見氏著《朱子哲學研討》,上海,華東師范年夜學出書社,2000年,第166-170頁。愚既依陳師長教師,則凡已有論證者不再重復,未及者則隨文補充之。
[3]后世多稱此四書為“人自有生”四書。然其支出《文集》與采進“舊說”之順序均以“書”來表達則顯含糊,本文即以“第*書”來稱前者,以“第*札”來稱后者,總而稱“人自有生”四札。
[4]子曰:“參乎,吾道一以貫之。”(《論語·里仁》)
[5]上達即孟子“盡心知性知天”(《孟子·盡心上》),由下學人事中惺覺心體、反躬性體、對越道體。存養即孟子“居心養性事天”(同上),于弘通人道之源后涵養此天德。
[6]此過程有三點要說明:一是此只是設定的標準過程,事實上凡庸在現實生涯中或暗合、或自覺,各任機緣隨時隨處展開,不用循此。二是本體、功夫、發用三者之暫分只是理論說明之便利,現實中本體便是功夫便是發用。三是此過程在人的平生中不斷循環,永無間斷。
[7]《朱子全書》第21冊,上海,上海古籍出書社,2002年標點本,第1315-1316頁。
[8]《文集》第三、四書皆有自注,第三十五書則無。若第四書在第三十五書前,則朱子不用在第三書上注“下篇同此”。故必三包養情婦十五書在前,即“下篇同此”之篇。而后朱子在第四書上又別作注。
[9]朱子云:“熹孤陋如昨。近得伯崇過此,講論逾月,甚覺無益。……李師長教師教人,大略令于靜中體認年夜本未發時氣象清楚,即處事應物天然中節。此乃龜山門下相傳指訣。然當時親炙之時,貪聽講論,又方竊好章句訓詁之習,不得盡心于此,至今若存若亡,無一的實見處,辜負教導之意,每一念此,未嘗不愧汗沾衣也。”見《朱子全書》第22冊,第1801-1802頁。
[10]《朱子全書》第24冊,第3634-3635頁。
[11]詳拙文《朱子靜坐功夫略論》,《深圳年夜學學報》(人文社科版),2012年,第5期。
[12]《朱子全書》第21冊,第1393-1394頁。
[13]如云:“嘗愛黃魯直作《濂溪詩序》云:‘舂陵周茂叔,人品甚高,胸中灑落如光風霽月。’此句描述有道者氣象絕佳。胸中灑落,即作為盡灑落矣。學者至此雖甚遠,亦不成不常存此體段在胸中,庶幾遇事廓然,于事理方少進。愿台灣包養更存養這般。”見《朱子全書》第13冊,第322頁。
[14]如《序》所言,性體心用是朱子自悟,與湖湘無關,后見五峰《與曾吉甫書》,方知相合。見《朱子全書》第24冊,第3634頁。
[15]《朱子全書》第22冊,第1823-1824頁。
[16]陳來:《朱子哲學研討》,第168頁。
[17]《朱子全書》第21冊,第1316-1317頁。
[18]與此書同時的《答何叔京》第三書(昨承不鄙)云:“雖子程子之言,其門人所記錄,亦不克不及不掉。蓋記者之誤,不成不審所取也。”第十一書(奉親遣日如昔)又云:“如所謂因諸公以求程氏,因程氏以求圣人,是隔幾重公案?曷若默會諸心,以立其本而其言之,得掉自不克不及逃吾之鑒耶?”見《朱子全書》第22冊,第1803、1822頁。
[19]《朱子全書》第24冊,第3634頁。
[20]直到“台灣包養網己丑之悟”后朱子才真正覺悟湖湘存養之非,方真正懂得伊川存養未發之義,從而樹立本身的“靜(靜坐)→動(小學)→敬(敬以直內)”涵養功夫進路。
[21]《朱子全書》第21冊,第1392頁。
[22]如在《已發未發論》中云“向來講論思考,直以心為已發,而所論致知格物亦以察識眉目為初下手處,以故缺卻常日涵養一段功夫。其日意圖趣常偏于動,無復深潛純一之味,而其發之言語事為之間,亦常躁迫浮露,無古圣賢氣象,由所見之偏而然爾。”見《朱子全書》第23冊,第3268頁。
[23]《朱子全書》第22冊,第1923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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